售货员大姐在人群中揪出了自家妹妹，是一个脸庞圆圆，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女人。
把意犹未尽的妹妹拉到角落，售货员大姐向乔慕安两人介绍：“小同志，这就是我妹妹，你们叫她李姐就行。”
看到成志明手中提的布料，李姐就知道是姐姐又给她揽了私活，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小同志，你想做什么衣服？”
“男女的长衣长裤各做两套，女士和小孩的棉衣棉裤也各做两套，还要一件男士的的确良衬衫。”
李姐将乔慕安的要求一一记下，接着问道：“没问题，都是多大尺寸的？”
乔慕安说完父母弟弟和自己的尺寸后，指向了站在一旁的成志明：“那件衬衫，就按他的尺寸来。”
乔慕安和李姐说时，成志明并没在意，以为她只是要给自己和家人置办衣物，直到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件衬衫是给自己做的。
不过瞬间，欢喜就如潮水般一点点在心房漫延，填满，溢出。
成志明不是没被人惦念过，但被自己喜欢的人关心，他只觉得一颗心都沉甸甸的，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美好而不真实。
半晌，在两位大姐暧昧的眼神中，成志明脸颊微红地报上了自己的尺寸。
“好嘞，你就给姐十块钱手工费就行。”李姐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小“夫妻”，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乔慕安没有犹豫，当场就付了五块钱的定金，剩下的尾款等收货的时候再付。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李姐，你们刚刚是在说什么事？”
李姐刚赚了钱，心情十分愉快，见她好奇便凑近乔慕安的方向说道：
“哎，你不知道，我们厂有一个小姑娘，平日里看着高高在上，清高的不行，结果今天突然在报纸上发了致歉声明。”
听到这里，乔慕安已经确定了她们在讨论的人就是郑雪燕，但仍露出一脸的好奇。
李姐故作神秘地说：“你猜是怎么回事？她竟然抢了自家姐姐的男人，不仅怀了那男人的孩子，还雇人害得姐姐落水，简直是再恶毒不过，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乔慕安适时地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李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用她问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和你说，这件事一出她肯定在厂里待不下去了，我看今天厂里领导都找她谈话了。就因为她今年厂子的先进单位肯定是评不上了，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乔慕安露出担忧的表情：“那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那男人负责呗，总是要领了结婚证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啊，真是造孽。”李姐叹着气翻了个白眼。
几句话间，一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一个分享了新知道的八卦，乔慕安和李姐都心满意足地说了再见。
成志明没想到还能看到乔慕安这样的一面。
她故作不知情打探消息的样子古灵精怪，十分可爱，让成志明的心跳不经意间漏了半拍。
时间已晚，两人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在国营饭店吃了饭，成志明才把乔慕安送回家。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虽然不想和乔慕安分开但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人，毕竟自己现在还没有法定的“名分”。
乔慕安出门一趟不仅搞定了一家人的衣服，还听到了郑雪燕的下场只觉得心情愉悦，招了招手就哼着歌走进了自家的院子，丝毫没有察觉某人心中的憋闷与不舍。
看着痛快关上的院门，成志明不禁陷入了怀疑。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乔慕安一进门就发现屋子里的氛围有些不对，不仅母亲一脸愁容，父亲面色沉重，就连浩浩也一副憋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心中“咯噔”一下，慌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乔慕安的声音，浩浩第一个反应过来，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委屈地喊道：“姐姐！”
看到这个场景，乔慕安的心都酸了，蹲下身抱住浩浩，转头看向父母：“通知下来了？”
“那倒没有，就是浩浩他.”乔文彦轻咳一声，欲言又止。
“浩浩他嫌弃我做的饭不好吃！”安晓芸叹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啊？”乔慕安一愣。
她想起来了，原主的记忆中的安晓芸和自己前世的母亲一样，厨艺一言难尽，只能保证做熟，其他的都看运气。
要不然以原主的性格就不会去学做饭了。
浩浩自从断奶以来，吃的一直是原主做的饭，虽不如乔慕安美味，但也算家常。
这是浩浩第一次吃到亲妈做的饭，自然接受不了。
晚饭时浩浩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但因为乔文彦不许他浪费粮食，硬是吃完了一小碗，才眼泪巴巴地离开了餐桌。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乔慕安松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还是神情认真地看着浩浩：“以后还是姐姐给浩浩做饭吃好不好？”
见浩浩点头，她继续说道：“但是浩浩，我们作为小男子汉不可以浪费粮食，而且妈妈做饭很辛苦，我们也不能埋怨妈妈知道吗？”
浩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应该和妈妈说什么？”乔慕安引导他。
浩浩想了想，松开了乔慕安的腿，走到安晓芸面前：“妈妈，对不起。”
安晓芸重重地点头，眼中有泪花闪过。
“真乖，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姐姐给你卧个鸡蛋吃好不好？”乔慕安笑着摸了摸浩浩的头，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厨房。
乔文彦看着一双儿女的背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第二天清晨，乔慕安还没起床，就被院门口吵吵闹闹的声音吵醒。
她刚穿好衣服走出来，就看到一个三十多岁人高马大的男人粗暴地将开门的乔文彦推到了一旁，乔慕安急忙上前扶住了父亲。
那男人身后跟着六七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任谁都能看出来者不善。
徐流眼神轻蔑，神情倨傲：“你们就是乔文彦和安晓芸？”
“没错。”
徐流斜眼打量着乔家夫妇，面上的厌恶之色更浓：“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思想立场出现偏差，对S国多加推崇，现在我们要对你们的房子进行搜查，都站一边去乖乖配合！”
“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人，有搜查令吗？”
乔慕安察觉到一丝不对，若真是上面下令搜查不应该一丝风声都没听到，昨天父母去单位请假时明明还一切如常。
徐流向来横行霸道惯了，根本没理会这质问，反倒是因乔慕安从乔文彦身后走出看清了她的容貌，顿时眼睛一亮。
他眉毛上挑，目光油腻而恶心：“你就是乔慕安？长得这么漂亮也不知道想办法帮帮你父母。”说完还自诩风流地吹了声口哨。
这轻佻的举动把乔文彦气得握紧了双拳，他把女儿护在身后正色道：“这位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我女儿马上就要结婚了。”
徐流不以为意地用手中的棍子敲了敲地面：“怕什么？这不是还没结吗？而且结了也可以离啊！”
乔慕安神色冰冷：“怎么？你是想要破坏军婚？”

乔文彦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程思源。
他在程家做客时见过老友的这个儿子，觉得小伙子斯文有礼，才起了把女儿嫁过去的心思。
“思源，你怎么在这？”
“乔叔，我.”程思源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这样，虽然他自诩和郑雪燕是自由恋爱，但冷不丁遇上了相亲对象的父亲，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没去和我相亲，在公园中和郑雪燕亲热时被我碰到了。”
乔慕安简明意赅，两句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也将程思源说得脸色涨红。
“什么？你爸明明和我说你没处对象！”
乔文彦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他若是知道程思源有对象，怎么会提出让女儿去相亲？
更何况程思源的对象还是自家的外甥女！
“爸，你可曾和程家许诺过什么东西？”
乔慕安看着父亲更加黯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看来是程家是为了父亲手中的东西，打了骗婚的主意。
只是这事，郑雪燕一家是否知情呢？
“我不管你相不相亲，凭什么污蔑我女儿？”
安晓琴眼睛转了几圈，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拉着郑雪燕的手就想离开。
乔慕安拦住两人，指向郑雪燕：“那毛六已经招认了，给他钱的人右手手腕上有一颗红痣。”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郑雪燕面色惨白，拼命地将手腕藏在衣袖中。
这心虚的样子，真相几乎一目了然。
郑雪燕也发现了众人态度的变化，破罐破摔道：“有红痣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就说是我？”
乔慕安也不和她争辩：“是不是你，公安同志自然会有评判。”
青年公安也没想到一个耍流氓的案子背后竟能牵扯出这么多家庭伦理大戏，走到郑雪燕身旁，指着审讯室的方向：
“这位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不要！妈！我不要！”郑雪燕连忙抓住了安晓琴的手，摇头哭诉。
“乔慕安，那可是你表妹！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安晓琴心疼地揽住女儿，看向乔慕安的目光满是质问。
乔慕安看着那张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眼睛中却满是愤恨与不甘的脸，面露嘲讽之色：“可是她找流氓害我的时候，也没把我当表姐啊。”
见乔慕安不为所动，安晓琴把矛头指向了安晓芸：“姐，你也不管管她！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去好好说，非要闹到公安局来！”
安晓芸多年来对唯一的妹妹都十分宠爱，连带着对这个外甥女也视如己出，可今日的事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她看向郑雪燕的目光满是失望：
“燕燕，我们家有哪点对不住你？你这是要逼死你表姐啊！”
郑雪燕没想到一直以来心软好说话的安晓芸也不向着她，连声辩解：“我没有，大姨，我只是怕姐姐抢走了源哥，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一直没说话的郑永康也在旁边帮腔：“是啊，不过是自家孩子的小打小闹，安安这不是没出事吗？”
这无耻的说辞让乔慕安几乎笑出了声：“姨夫，你的意思是只有我死了，郑雪燕才算是做错了？”
郑永康一噎，这个外甥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真是令人讨厌。
“永康不是这个意思，姐，你快劝劝安安，你可是答应了妈要好好照顾我的，你不能让公安把我女儿抓走！”
安晓芸的强硬让安晓琴有些慌乱，态度缓和了下来，试图用母亲的遗愿改变她的态度。
“照顾不代表无限度的妥协和放纵，这些年我妈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乔慕安最看不上这种用已逝人的思想来绑架活着人的做法。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么多年安晓琴就是用这句话逼着母亲步步退让。
安晓琴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羞恼，反而厉声呵斥：
“你闭嘴！你知道什么？要不是当年我把上高中的机会让给了你妈妈，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说到底，这就是你家欠我的！”
安晓芸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当年明明是你不想念书，在父亲去世后就继承了他的工作名额去上班。”
安晓琴理所当然道：“那要不是我工作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妈一个人怎么能一直供你读书！”
“当年父亲的抚恤费足够供我们两人读书，而且你工作后不仅从未补贴家里，每个月还会管妈要生活费。”
安晓芸面色苍白地说出实情，但安晓琴显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父亲的抚恤金本来就有一半是我的，那都是我应得的。”
安晓芸从来不知道妹妹竟是这样的想法，只觉得心中冰凉一片，多年来的疼爱就像一个笑话。
她无力地开口：“公安同志，就按照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安晓琴厉声尖叫：“安晓芸！你要是真不管燕燕，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姐！”
安晓芸的眼底已经泛起了泪花，但语气却是难得的坚定：“我这个姐姐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安晓琴彻底恼羞成怒，彻底撕破了往日的伪装：“好！我明天就登报和你家断绝关系！一个马上要下放的臭老九，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在场几人脸色一变，乔慕安朗声质问：“怎么？国家和政府都没有定我父母的罪，你就能代为宣判了？还是说你个人的意志已经越过了国家和政府？”
一顶高帽落下，安晓琴立马变了脸色：“你血口喷人，我可没这么说！”
郑永康走到了许久没动静的程思源身边：“思源，你和燕燕已经在处对象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程思源不知道相亲的背后还有着一番交易，本就担心自己坏了父亲的谋划，又听到花钱买凶的事，心中已然有些退缩：“可我也不知道郑雪燕居然有那么恶毒的心思。”
郑雪燕没想到程思源竟如此绝情，崩溃地大喊：“程思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

听到男人这般无耻的说辞，成志明眸色一沉，还没等开口，就看到乔慕安站到了自己身前。
“军人是为人民服务没错，但不是为自私自利不遵守规则的人服务的。”
那男人面色一变，见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恼羞成怒道：“你说谁呢？”
“当然是说你们俩啊，”乔慕安抬高了声音，
“大家可以评评理，自己没买到票还强占别人的位置，不是不遵守规则是什么？明明看到我抱着孩子，还理直气壮地坐在我的位置上，不是自私自利是什么？”
眼看着其他乘客开始对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男人猛地站起身，“我让给你就是了，但我朋友她一个女人身体弱，这位军人给她让个座总没问题了吧。”
乔慕安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冷笑出声：
“首先，这座位本就是我的，不是你让给我，而是你还给我。
其次，军人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没理由这么远的车程都要让给别人。
最后，若是真出了什么危险，他因为身体疲惫没法冲在前面，你是不是又要说他没有尽职尽责保护人民了？”
男人一张脸憋得涨红，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周围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是啊，这两个人看着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怎么脸皮那么厚呢？”
一直没说话的女人也不得不站起身，眼眶微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让，还给你们就是了。”
说完，拉着男人走到了车厢的另一头。
乔慕安满意地看着两人离开，不由得感叹，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有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为自己谋私利的人。
当她看向座位时又有些头痛，现在的火车硬座是真的硬，都是木质的座椅，真要坐个两天两夜估计走路都难。
乔慕安拿出包裹中的棉衣铺在座位上，才抱着浩浩坐下。
成志明便挨着她坐在了在靠过道的位置上。
“小伙子，你媳妇对你真好。”
说话的是坐在对面的大娘，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衣服，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
“嗯。”成志明有些不好意思的应声，脑海中却还是刚刚挡在自己身前的娇小身影。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事事自己解决，如今却有人愿意冲在前面保护自己。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心中发软，变暖。
大娘笑眯眯地看向浩浩：“这是你俩的孩子啊？生得真俊！”
乔慕安也笑着回话：“不是，这是我弟弟。”
说完这话，她感受到了一丝窥探的视线，转过头，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对的中年女人。
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面色发黄，一副腼腆老实的庄稼人模样。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粉粉糯糯像是一个糯米团子，睡得正香。
见乔慕安看过来，她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中藏了藏，随后又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我怕娃醒。”
乔慕安点点头表示理解，低头询问浩浩想不想睡觉。
这是浩浩第一次坐火车，兴奋和激动已经盖过了之前的离别与惊吓，看向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没有半点睡意。
成志明怕乔慕安太累，想从她怀中接过浩浩。
浩浩却抓着乔慕安的衣摆不愿松手。
成志明只好把身体向外移了移，留出一小块空位，让浩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就不宽敞的椅子就更加拥挤，乔慕安和成志明两人的大腿直接贴在了一起。
虽然隔着厚重的冬装，但这亲近的距离还是让成志明有些喉头发干，只能目视前方，努力忽视身旁柔软的存在。
然而，没过多久，成志明只觉得肩膀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上面。
昨天乔家夫妇拉着女儿叮嘱到半夜，再加上这几日连续的精神紧张，乔慕安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
然而，一旁的成志明却陷入了煎熬。
细软的发丝和温热的呼吸混合着一起钻进了他的衣领，鼻尖似乎还浮动着微弱的香气。
这让他从脖子到心口，一路都发痒发麻。
但他却根本不敢动，更不敢挠，只能凭借着自己多年来锻炼的毅力与定力忍受这甜蜜的负担。
好在，大概一个小时后，乔慕安就被车厢中列车员“盒饭盒饭”的吆喝声吵醒了。
这时的火车上不像前世可以买到各种零食与饮品，只有在饭点才会在餐车提供吃食或者在车厢贩卖铝制饭盒装好的盒饭。
“饿了吗？要不要去餐车？”成志明暗暗活动了下已经失去知觉的肩膀，侧身问道。
乔慕安摇摇头，看了眼还在睡觉的浩浩，轻声道：“我先去趟厕所。”
“好，你注意安全，我看着浩浩。”成志明点点头，起身让乔慕安出去。
乔慕安站起身，却没料到刚刚睡太久腿麻了，膝盖一软，就向地面倒去。
“小心。”
一双大手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帮她站稳了身体。
确定乔慕安行动自如后，成志明才收回了手。
看着乔慕安离开的背影，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
明明还隔着夹袄，那腰身却还是细得惊人，仿佛两只手就可以握拢。
压下心里的异样，成志明将浩浩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乔慕安一路越过拥挤的人群，终于到了车厢交接处的厕所，还好是冬天，不然火车里的气味会更加刺鼻。
厕所里有人，她便站在门口等待。
然而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厕所中的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外面等待的人也越发焦急，不停地敲门催促。
终于，厕所的门打开，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看清女人的容貌，乔慕安一愣，这不是坐在她对面的人吗？
女人看见乔慕安也是一惊，随即有些害羞地解释道：“这是俺男人，没抢到票。”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眼睛一亮，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拉着女人离开了。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此时的乔慕安已经思考不了太多。
火车上的厕所远没有前世那般干净整洁，乔慕安屏着呼吸冲了进去，小心翼翼，速战速决。
当她洗手看到自己白皙的手指时，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疑惑的地方在哪里。
心中猛地一沉。
她快速地关掉水龙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果然，那女人并没有回来。
而此时，火车上响起了还有十分钟到站的广播声。
乔慕安一把抓住成志明的胳膊，附身在他耳边说道：“我怀疑刚刚坐在我对面的女人是人贩子，她可能要在下一站下车。”

众人在餐厅落座，看着一桌麻辣鲜香，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赵元伟不禁开口：“小乔同志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
成志明也忍不住跟着点头，他在厨房里看到乔慕安做饭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
本以为她会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都已经在心中默默盘算过以后两人一起在家属院可以吃食堂，没想到却被她做的菜勾出了馋虫。
好像每次见她，都会发现新的惊喜。
吃饭时，餐桌上除了最开始的赞叹声外就只剩下夹菜与吞咽的声音，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回味无穷。
看着桌上空空的盘子，乔慕安暗暗庆幸今天菜量做得大，不然恐怕还真不够吃。
饭后赵元伟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乔文彦还想留人，他却摆摆手：“不了，我下午还要回部队办手续，就让志明先留下，陪小乔同志去买买东西。”
“多谢赵团长。”乔慕安跟在父母身后送客。
赵元伟笑着打趣：“不用送了，我就先一步回军区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成志明和乔慕安两人收拾完碗筷，就在乔家父母的叮嘱和浩浩眼巴巴的目送下向供销社走去。
“我这次来海市来交流，存折没有带在身上，等我们回了黑省就都交给你。”成志明不由得想到了今天早上的窘迫，若不是赵元伟出手相助，他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乔慕安惊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她本以为成志明今天拿出来的就是他全部的积蓄了，没想到还有，看来他平日生活也很节俭。
“好。”乔慕安没有矫情地拒绝。
一是因为她现在的身家已经高达三万七千多元，在这个万元户都很难寻的时代已经是少有的有钱人，哪怕要抚养弟弟帮扶父母也不会占乔志明的便宜。
二是她相信等安定下来以自己的能力肯定可以赚到钱。
见乔慕安答应，成志明心中微喜，接着询问她的意见：“等我结婚报告批下来，随军的房子也能一起下来，你是想住楼房还是平房？”
怕她不明白两者的区别，成志明解释道：“楼房更热闹些，但平房会带一个小院子。”
“我喜欢平房。”
乔慕安作为一个顶尖医学人才，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实验室与手术室打交道，虽然也需要和病人同事沟通，但她本质上并不太喜欢社交。
而且平房的私密性更好，不需要和其他人共用卫生间与厨房，平日的生活也更自在些。
“好，都听你的。”成志明点头记下。
两人说话间，供销社到了。
这个年代想要买东西只能去供销社凭票购买，而且能不能买到全看运气，很多时候哪怕你带足了钱票也只能得到商品售罄，供货时间不定的消息。
乔慕安两人一走进供销社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一方面是因为男俊女靓，十分般配养眼，另一方面则是这里的售货员对成志明印象很深，毕竟这年头能一次在供销社花一百多块钱的人不多。
可是，他怎么又来了？
把目光转到乔慕安身上，售货员瞬间明白了，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可不是要花大价钱么。
“这位同志，带着你妻子来买东西啊。”售货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见成志明两人走来还主动打起了招呼，她显然是以为成志明和乔慕安已经领完证，是来新婚采买的。
乔慕安不知其中缘由，还有些惊讶，不都说这个年代的售货员很牛气不理人的吗？看起来很亲切啊？
至于“妻子”这个称呼乔慕安也没有去纠正，毕竟早晚的事，而且对方只是陌生人没有必要浪费口舌，还是买到东西最重要。
“你好，请问还有布料和棉花吗？”
成志明见乔慕安没有提出异议，心头划过一丝陌生的甜意，这是不是说明她也是喜欢自己，期待着嫁给自己的呢？
乔慕安人美声甜，感染得售货员大姐面上也染了几分笑意：“有，今天新到的布和棉花，你要多少？”
“棉花要十斤，布要七十尺。”
乔慕安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父母如果被下放，肯定不会让带太多的东西，现在还是做几身低调的衣服比较合适，而且她和浩浩也要去黑省，那里气候寒冷又正是冬季，棉衣棉裤是必不可少的。
售货员大姐听到这个数量还以为乔慕安要做被褥，将柜台里的布料拿出来问道：“好嘞，你看布要什么花色的？”
“二十尺黑粗布，二十尺黑棉布，二十尺花布。”乔慕安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还要十尺白色的确良。”
售货员大姐露出惊讶的表情，下意识地问道：“你这是要做衣服？”
“没错，大姐，您知道这附近哪里能做衣服吗？”乔慕安顺着她的话打听。
这年头买成衣的很少，大多人家都会扯布自己做。
但乔家父母没时间做，原主不会做，平日里穿的除了研究院发的工作服，他们的衣服大多是从国外带回和在友谊商店买的。
若是离开海市，这些衣服就不合适了。
售货员大姐眼睛一转，压低了声音：“我妹妹就是纺织厂的，你要是信得着我的话，一会下班我带你们过去。”
现在虽说不让私人经营，但用自己的手艺接点私活是各个工厂中工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好，谢谢大姐！”没想到这么顺利，乔慕安不自觉露出的笑容几乎晃晕了售货员的眼。
天老爷啊，这小姑娘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哪个男人顶得住？
“顶不住”的男人成志明也因这过分耀眼的笑容愣了几秒钟，直到乔慕安喊他的名字才缓过神。
要是能把人藏起来，只有自己能看到就好了。
成志明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连忙轻咳一声收敛心神。
乔慕安自然不知道身边男人的想法，她还在感叹现在的物价，真是便宜的惊人。
粗布最便宜，只要两毛三钱一尺，用来给父母做衣服不惹眼。
棉布贵些三毛二一尺，她想缝在衣服里面看不出来，穿着更舒服些。
花布是她留给自己和浩浩的，三毛八一尺，最后的的确良更贵些，四毛二一尺，也算是为这个年代的时尚买单了。
这么多布再加上十斤棉花她一共才花了二十八块八毛钱。
在供销社里转了两圈，又花了五块六毛钱买了一盒茶叶和一条大前门香烟准备让成志明给赵元伟带回去。
家中吃食暂时不缺，各类大件她拿去黑省也太麻烦，反正手中有票，不如到了本地再置办。
好在两人来得不算早，没过多久供销社就关门了。
他们在门外等到了下班的售货员大姐，一路跟着她走到了海市纺织厂的家属院。
刚一进家属院，乔慕安几人就看到了一群中年妇女，下班后也不着急回家做饭，面色兴奋地在说些什么。
虽然听不清，但“报纸”、“怀孕”、“雇人”等字眼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乔慕安恍然想起，郑雪燕不就是在纺织厂上班吗？
看来她还是小瞧了现在人的八卦能力，不过一天的时间，事情就传开了。

“乔慕安？你来干什么？”打开门，安晓琴的脸色瞬间变得扭曲。
乔慕安微微一笑：“帮你们救人啊？”
“你能有那么好心？”安晓琴眯起眼睛，眼中闪过怀疑之色。
“郑雪燕毕竟是我曾经的表妹，不是吗？”乔慕安面露嘲讽，特意加重了“曾经的”三个字。
“你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安晓琴气急败坏，想要关门。
乔慕安把手抵在门板上，正色问道：“郑雪燕流产前吃过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安晓琴死死抵住门，想把乔慕安推出去。
乔慕安纹丝不动，声音淡漠：“你别忘了，我是学医的。”
“她喝了程家送来的保胎药。”屋子里的郑永康突然出声，走了过来。
“永康？你竟还相信这死丫头的鬼话？”安晓琴见郑永康打开了门，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乔慕安没有理会安晓琴怨恨的眼神，径直走进屋询问：“家里还有吗？”
“有，只喝了一次。”郑永康眼神晦涩，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看。”
郑永康带着乔慕安走进厨房，拿出了一包中药。
乔慕安拆开后细细辨认，凑近轻嗅。
“有什么问题吗？”郑永康紧张地询问。
乔慕安摇了摇头：“没有，确实是保胎的没错。”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嫌我们家现在还不够惨吗？”安晓琴声音尖利，看向乔慕安的眼神满是不善。
“她还吃了什么？”乔慕安抬头打量着厨房。
郑永康仔细回忆：“昨天晚上吃了红烧肉，还有甲鱼汤。”
“甲鱼？”乔慕安猛地回头看向他。
郑永康一怔，不解道：“怎么了？那可是大补之物，有什么问题吗？”
乔慕安点点头，声音沉凉：“甲鱼性寒，有活血化瘀之效。”
她的猜测果然得到了印证。
郑雪燕这胎流得有古怪。
毕竟以郑家现在的处境，肯定会死死抓住程家不放手，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前脚说完领证，后脚就落胎。
而且程家的反应实在是太快，太绝情了，就像一切早有预料。
郑永康两人面色大变，还没等说什么，乔慕安指着水池中还没来得急清洗的盘子上一抹红色残渣问道：“那是什么？”
“山楂糕。”这一次是安晓琴开的口。
乔慕安露出了然的表情，看来还是双重保险：“山楂不仅有活血的作用，还会导致宫缩。”
这个时代，能念完高中已经是很高的学历了，很多人连字都认不全。
因此这些前世普遍的常识，现在却鲜有人知。
“这些东西，你们家平时应该买不到吧。”
此话一出，郑永康和安晓琴的脸色瞬间苍白。
“是程家！是程家给的，他们说是特意托人从外地捎回来的金贵货，让燕燕一定要多吃！”安晓琴曾经有多少得意，现在就有多少恨意，声音尖锐，眼露凶光：
“程家这个黑心肝烂心肠的毒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说罢，就大步向门外走去。
郑永康回过神，急忙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公安局报案！我要告他们谋杀！”安晓琴眼底通红，神色已经有些癫狂。
不能否认，安晓琴虽然既蠢又坏，但对于郑雪燕的爱却是真心的。
但乔慕安想要的可不是这样冲动且脆弱的反击，直接泼下冷水：“你们能证明东西是他们给的吗？”
安晓琴动作一顿，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有！我有人证！程家的邻居看见了，还问了我，还有我们院里的人！”
乔慕安嘴角一抽，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安晓琴从程家拿了东西回来时，炫耀一路的样子了，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可是程弘毅认识刘志，他能帮我们立案吗？”郑永康面色难看，缓缓开口，毕竟他们家可不认识什么能镇住公安局局长的军官。
“你们知道程弘毅认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知不知道。”
看到郑永康恍然的眼神，乔慕安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流言是把刀，可以毁掉一个人的名声，也可以束缚一个人的手脚。
郑永康再看向乔慕安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惧，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外甥女。
“你根本不是在帮燕燕，只是想借我们的手扳倒程家。”
谁都明白，这样做或许可以保住郑雪燕不去坐牢，可她名声和工作都彻底完了。
“你还有别的方法救郑雪燕？”
郑永康沉默了。
乔慕安自然知道这是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对策，她又不是圣母，郑雪燕一家那么对自己还巴巴地主动为她们献计解困。
她只是需要一个能扰乱程家，保证父母顺利离开的手而已。
而郑家刚好合适。
也许一个绯闻女友不足以让程家伤筋动骨，但一条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呢？
乔慕安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刚蹑手蹑脚地进了客厅，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的乔文彦。
“爸，你怎么没睡？”乔慕安低声惊呼。
“你不回来我怎么能睡着？”乔文彦审视的目光看了过来。
“爸——”乔慕安抱着乔文彦的胳膊试图撒娇蒙混过关，再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老父亲严厉的眼神。
轻叹一声，乔慕安认命地交代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竟然”乔文彦一时不知是该感慨女儿的大胆与机敏，还是该感叹程弘毅的狠厉与绝情。
然而，他仍没有忘了最初的目的，语气严肃道：
“那你也不应该那么晚一个人出门，若是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乔慕安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她确实考虑不周，还保留着前世的思想，认为夜里出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却忘了此时远不如前世安稳。
当她出门时看到黑漆漆的没有路灯的街道也愣了几秒，但为了不吵醒父母还是摸索着前行。
好在没有找错地方，只是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带个手电筒。
在接受了父亲“亲切”的训话与做出了再三的保证后，乔慕安才得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由于前一天睡得太晚，以至于第二天早上成志明上门时乔慕安还没有起床。
当她睡眼惺忪地穿着睡裙套着夹袄想要冲出去上厕所时，就在客厅里看到了坐得规矩笔直的成志明。
四目相对，乔慕安先是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随即又一脸淡定地向外走去，只是步伐要比平日快了两倍不止。
而成志明满脑子都是乔慕安刚刚的样子：长发散落，面颊粉红，表情娇憨，虽然上身穿着臃肿的夹袄，却依稀可以看出窈窕的曲线，而下面裙摆中露出的小腿白皙纤细，仿佛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
他摸着兜里后天的火车票，似乎还是有些晚了。